朗概山探胜

萧克寒

　　秉雪峰山气脉，一路龙翔凤翥，云彩萦绕前后，渐歇于风烟迷茫之处，跨新邵县坪上和寸石两镇。平时远观，常生慨叹：朗概山，真神仙所居也!

　　这天终于去登朗概山。踏上山路，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些怪异画面：时而是银髯飘拂的老者，拄根拐杖，驾朵云彩冉冉而下，待要抢前问讯，老者消逝;时而是眉清目秀的道童，发盘双丫，从深林里骑牛而出，演绎一曲晚笛横吹……

　　肘子般的弯，极窄，又险，竟不觉累。因为沿途都有小景：古松排成方阵，葛藤顶着碎花;毛竹摇曳翠绿，杜鹃点燃静谧;好鸟相鸣，幽兰数枝闪耀……

　　沿路吟哦：“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生着两道“剑眉”的同伴笑我是“仙痴”，批道：“痴哉!何处无仙?仙自识君，君未识仙耳!”

　　说话间，路遇一磐石。磐石布满青苔，踞于陡坡上，峙昂如猛虎，似闻其啸，似见其跃，让人惊惧。麻着胆子靠近察看，觉得这不是寻常石头，分明就一“石仙”呀!孙悟空是“石仙”，贾宝玉是“石仙”，阿诗玛也是“石仙”，这位“石仙”是哪一位呢?犹疑间，那位“剑眉”同伴猫着腰倏地钻到了大石头下。只见他背贴巨石，蹲成马步，头顶石头，双手往上举起，做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擎托姿势，并故意咧开嘴大喝一声“嘿”!滑稽神态逗出一片大笑。

　　几番斟酌，大伙齐声尊呼磐石为“虎兄”，各施一揖。

　　“五粒松花酒，双谿道士家。唯求缩却地，乡路莫教赊。”转个弯，又一幕奇景现前。一棵竹笋，箨衣麻黑，拔地而起，颇显凌云之志，却不偏不倚钻进了头上两株灌木拼成的“圈套”，有预谋似的。却见竹笋神情贞直坚毅，并无分毫退缩。

　　真是一座拂满仙气的好山。不一会我们又遇见大片的野樱花。这些野樱花，一树一树，高低参差，风情妖媚，恰似蟠桃园飘来的仙女。我看见其中最优秀的一树，有点像资江边见过的那一树，朝气蓬勃，灵动飘逸;又有点像古城公园里的那一树，纤袅风流，姿态万千。不禁想起一位在湘西凤凰擦肩而过的女子，与此樱花何其相似，让人生出“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就在这野樱花浓烈绽放的地方，大家发现那边有栋破败的青瓦木屋，屋前开满“一年蓬”白色的花朵，墙头上挂满青藤。推开倾斜的木门，想象着会走出来一位什么样的“神仙”：是鬓发皤然的老母，还是巧笑倩兮的少女?在这寂静的大山上，不论是明月清风，还是云锁雾封，不论是花开花落，还是蝉鸣鸟啭，总是“仙气”弥漫。这种“仙气”，人间唤做“灵秀”。禀赋于世，可以孕育一方人文。

　　你看那些肩挑背驮而来的朗概山村民，为了打造人间仙境，胼手胝足，将薄田种出几百亩荷花，又架起县内独一无二的飞山缆车，现在更是奋力把上山的游道一截截铺向绝顶，凝聚着几多憧憬与艰辛。小憩时，他们中有那会唱歌谣的，古老苍劲的曲子如土酒苞谷烧一样醇厚，又像满山蝉声一样宽阔无垠。

　　听着歌谣，在山上的滴泉崖下，不由得虔诚地跪下来。我伸出双手接住那一点一点汗滴般的泉水。这山崖滴泉处，叠现过山民的影子。千百年来，有系着汗巾、挎着柴刀的樵夫，也有目光锐利、墩实矫健的猎人。这里尤有“梅山”之精、龙山之英、资水之魂，倾听过山崖滴泉的歌唱——这是大山最为深厚的底蕴。

　　底蕴里，当然更有一份“轿子崖”的雄奇。

　　快到朗概山极顶了。抬望眼，一堵悬崖嶙峋巍峨，横空出现;几枝紫色的杜鹃点缀于悬崖缝隙，于雄壮中渲染出一笔柔情。崖形绝似一“轿”，顶罩俨然。崖下有天然石座，可容一二十人。“禅坐”轿内，但见山河带砺，天际横陈眼底。远处，无数红丘陵如大鼓擂响。合掌瞑目，恍觉“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霭霭祥云里，仙之人兮纷如麻，有驾车的，有骑马的，有跨龙的，有乘凤的，有御雄狮虎豹的，个个衣袂飘飘，风采俊逸……

　　如此绝景，实属罕见。询问同行者，竟然没有半点关于“轿子崖”的信息，遑论扬名于世。这让我吁出些惆怅。相遇此景，三生有缘。我喟叹：若能拥有这样一座悬崖，真愿意挎一壶美酒，放白鹿于青崖间，做一回朗概山上“仙客”!不料“浓眉”啐道：“既恋美景，又贪美酒，行须骑鹿，更想成仙，与我等芸芸凡夫何异?世间之人可厌者多，唯此虚妄辈，杂念重重，偏自命不凡，可叹可叹!”我大惭。

　　感成一律：“资江日夜起雄声，虎踞龙蟠此岳争。彩鸟衔来千岭翠，祥云护去几沟明。才听涧水喧危石，又见崖花隔远莺。顶有孤松留羽客，天峰不到恨难平。”似有阵阵松涛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