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新建了一座漂亮的别墅,春节之前就要乔迁新居了。“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双休日回去看看!”爱妻温馨的提醒,那种思念老家和乡下老屋的心情令我油然而生。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自1988年参加工作至今,从未忘记过乡下的老屋,每次回去都要到老屋走一走,看一看。在我的脑海里,老屋不仅是父母留下的旧房子,而且是我生命的起点,精神的家园,未来灵魂的归宿。
我乡下的老屋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房子,坐落在村庄最前排,一正两横,正屋四排三间,上手边的横屋,厨房占了里面两间,外面一间是客房;下手边的横屋是后来建的。我在家里排行老五,我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是在这屋里生的,前面四个哥哥是在“土改”时分得地主的小房子里生的。一座房子,十口人生活,拥挤的是空间,仓促的是时间,温暖的是心灵。
“树大开丫,崽大分家。”兄弟妹妹成家后各自建了房子,老屋就留下两位老人住。2010年12月,81岁的母亲到了极乐世界,屋里就剩下老爸一个人。一年后的2011年12月,85岁的父亲也到极乐世界陪母亲去了,老屋就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象征性地挂在大门上,轻轻一拉,便可开启。我推开两扇木门,昔日平坦干净的门庭,已是另外一番景象:曾经人声鼎沸的院落,如今却斑驳得如同额头上刻满世事沧桑的老人,寂寞得如同叶落枝枯的古树上的空鸟巢。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窗户上的蜘蛛在默默编辑自己网格。我缓缓地走进老屋,这里的一切竟变得如此萧条,房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不忍心再看,不忍心不看。堂屋的墙壁上,张贴着我读小学、初中、高中时获得的一张张奖状还依稀可辨。由于风吹雨打,年久失修,老屋也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屋背上面的瓦片露出几个窟窿,仿佛张开大嘴,诉说沧桑岁月的陈年往事。瓦楞上,满是厚积的尘垢,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那些被我们触摸得光滑的门槛上,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儿时伙伴们用小石子或瓦片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及门框上用小刀刻画的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身高线。这一切,竟是如此亲近,又是如此遥远。
面对这座破旧的房子,这些历经风雨剥蚀的断垣残壁,这个记录着父母辛酸和欢乐的家,我深深地鞠上一躬。我告诉小女儿,这就是爸爸的家,我们的根在农村,我们是农民的后代,不管你在哪里生活,你多富有,你的职位有多高,官职有多大,都不能忘本,要永远记住这个根。
这座老屋装满了辛酸。父亲为了养大这么多的孩子,总是起早贪黑,弯着腰、弓着背,扛起沉重的家庭负担。母亲刚从农事里腾出双手,又在灶台边忙碌起来,做饭、炒菜、熬猪潲、烧洗澡水……晚饭后,又不辞辛苦地给孩子们缝衣服、纳鞋底、做布鞋……
为了减轻父母负担,砍柴、寻猪草、做家务等,是我的必修课。特别是暑假期间,满了十岁就参加插田打谷“双抢”劳动,皮肤不但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黝黑,而且要脱几层皮,手脚被划了一道道伤口,长满了茧。从读初中二年级开始,学费就是自己解决,寒假和暑假都要去河里淘金赚学费。有两年春节期间,大年初一玩一天,初二就去河里淘金,因天气严寒,手被冻得通红,脚被冻得麻木。
这座老屋也充满了快乐。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曾经在院子里踢毽子、捉迷藏、打陀螺、打扑克、滚铁环、看小人书、下象棋……
走近厨房,昔日的灶台依旧,只是冷冰冰的,缺少了往日的温度。灶台是家里最热闹的地方。冬日夜长,吃过晚饭,左邻右舍来串门,父母就将杂木或树蔸搬进灶台,生起热烘烘的炉火。大家聊起家长里短,奇闻怪事,还有一位大伯擅长讲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听的人津津有味。如果从外村来了后生或者妹仔,青年男女就围着灶台坐着对歌,这时的灶台就变成了歌堂,唱到通宵达旦。
腊月里,灶台上方挂满了自制的腊肉,腊肉被熏得香喷喷的,时不时还落下一滴滴油来,火上浇油,火越发更旺了。灶台里总是烤着一个大鼎灌煮猪食,烧柴火的时间长。母亲则不时地往炽热的火堆里焐进几个红薯,差不多时候,就用火钳把它们掏出来,然后拍去上面的火灰,递给我们每人一个,香喷喷的,那醇香的味道,至今想起来仍垂涎三尺。
我经常拿起书本,坐在灶台边,就着柴火忽闪忽闪的光亮,贪婪地看书。父亲总是在一旁细心地拨弄柴火,掌握“火候”,并且讲给我“火要空心,人要忠心”的道理。
除夕之夜,苗家人有守岁的习俗。一家老少围坐灶台,一边吃着花生、瓜子、粿子、糍粑等食品,一边拉家常,还特地把火烧得旺旺的,期盼来年生活红红火火。
如今,我虽然离开乡村,在城里工作和生活,但是,只要一想起乡下的老屋,一想起老家的灶台,心里就无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