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准备将乡下外婆家的老土砖屋推倒重建。站在外婆的老屋前,望着轰然倒塌的土砖房,我在飞扬的尘埃中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我静下心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尽力在脑海中腾出足够的空间来回味那承载着一生的永恒记忆。
外婆家坐落于邵阳市郊檀江乡茶元村彭家大院子,一个离城区二十公里的偏僻小村庄。彭家大院分上、下两个院子,外婆的家位于上下院子的正中央,院子三面建屋,北面靠山,南面是一片开阔的稻田,稻田的外围环绕着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每日水流潺潺,清澈见底,溪中光滑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高山流云也倒影其中。记忆中我是4岁左右到外婆家的,那时家里四姊妹都还小,父母亲要忙着上班工作,自然抽不出时间照顾我们,只得将我们送到乡下外婆家。乡下外婆家对我们初来乍到的城里孩子来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世界。记得刚进外婆家时,因为是从城里来的原故,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将外婆家团团围住,用羡慕的、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不敢轻易靠近,但这种陌生感在与小伙伴们的接触交往中很快消失殆尽。
小伙伴们最早教我学的是扯猪草。清晨,瓦蓝瓦蓝的天空云雾缭绕,院子的景物一片朦胧,就像童话里的仙境。这时,小伙伴们就来喊我起床了,过了一会儿,当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雾也渐渐消失时,我提了一个竹筛子,里面放了一把镰刀就跟着出了门。扯猪草首先要会辨别哪些草可以做猪食,然后要学会寻找猪草生长的地方。他们告诉我,院子后面的山坡上和院子外面的稻田、菜地旁都长着种类繁多的猪草,在山坡上可以边扯猪草边挖一种叫地萝卜的野菜吃,地萝卜外表与冬虫夏草相似,长在石头旁茅草中,剥去外面的皮后,里面是白色嫩肉,用口一咬,脆而带甜味,生津止渴。山坡上还种了很多枣树,果子成熟时,挂满了树梢,看着让人垂涎欲滴。因树枝太高,大家都摘不到,于是我们想办法用手摇,用脚踢树干,有的干脆捡来长棍直接敲打树枝上的果实,待枣子离开树枝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在地上捡拾,然后用手一擦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时的果树是没有喷洒农药的。还有一种好吃的东西是收割后留在土里的甘蔗兜,我们先用镰刀将甘蔗兜从土里刨出来,然后将甘蔗兜外面的粗皮削去就可以嚼着吃,那种滋味至今回味起来牙缝里都塞满了蜜糖。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大人们熬药后倒掉的药渣都成为了小孩子们的零食,药渣倒在石板后,小孩子们蜂拥而上争着挑选药渣中的陈皮、甘草、黄芪等拾着吃,此情此景现仍记忆犹新。乡下的生活虽然艰苦,但笑容始终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都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艰苦的环境磨炼了我的意志,培养了我吃得苦、不怕累的坚韧品格。那也是我童年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
院子前面的那条小溪简直是我们小孩子的天堂,溪水浅浅的,清清的,水底砂石颤动,清晰可见。小溪每天叮叮咚咚的唱歌,我们就光着腚子,在小溪里尽情嬉戏,不时溅起一层层水花,像朵朵盛开的白莲。暴雨过后,小溪里鱼虾陡增,我们就用泥巴在小溪中间筑成两段围堤,再用小盆将两段围堤中的水往外舀,待围堤中的深水变成浅水时,可见小鱼虾在水中欢快地穿梭游戈,这时就可以用小盆轻轻地将鱼虾揽入其中。
一晃到了读书的年龄,山盟海誓与小伙伴们告别后就回到城里上学了。每年的寒暑假就成了我梦寐以求的日子,因为只有放假我才有机会重回乡下外婆家。还记得每年刚放暑假,我就不分日夜拼命地赶做暑假作业,一般一个星期左右就大功告成。然后就眼巴巴望着舅舅或姨妈来接我们。放暑假的时候也正是农村双抢的季节,一到外婆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大人们去参加双抢,“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七月的太阳将大地烤得炙热,赤脚踩在田堤上烫得人直跳,我赶忙跳进水田准备下田割禾,割禾看似简单,却也是要讲究方法的,要低着头,弯着腰,左手抓紧稻穗,右手紧握镰刀,镰刀要与地面平行地割禾,否则容易伤手,劳动了半小时,已是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见大家仍在专心劳作,就一个人悄悄爬到田埂上喝一口凉茶,或吃一瓣西瓜,那种沁人心脾的凉爽钻进了我每一个毛细血管里,感到特别舒畅,至今回味无穷。
在禾割到一半时就要接着打禾,两个人边踩打谷机边将稻穗往打禾机里喂,瞬间谷粒与稻草就分离。在水田里的稻穗即将割完时,不时用三、五只禾鸡在稻田里跳跃,我们便在稻田里蹑手蹑脚地追逐,叫喊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每次提到禾鸡后,我就用稻草捆住一只禾鸡脚,提起来向小伙伴们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
禾割完后要立即插秧,这也是“双抢”一词的由来,印象最深的是边插秧可以边捉泥鳅。乡下的小伙伴告诉我,插秧时如果在水田里发现了一个中指大的圆形泥巴洞口,沿着洞口周围将双掌插进泥土三十公分左右,然后将双掌中间的泥巴翻过来,里面定有一条泥鳅,这种方法我屡试屡中。插完一丘田,运气好的话可捉半桶泥鳅,这绝对又是一餐美味。
外婆家门前有一条小水坑,外婆在水坑旁搭了一瓜架,种了丝瓜、苦瓜,瓜藤顺势攀上棚架,爬上屋檐。当夏天花儿落了的时候藤上便结出了青色、绿色的瓜果,它们一个个挂在屋前,衬着那长长的藤,绿绿的叶,在外婆家周围构成了一道别有风趣的风景。
夕阳在鸡鸣和犬吠声中慢慢坠落,当院子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时,小舅舅便带着我去罩麻怪,城里叫捉青蛙。乡下的夏夜,暗蓝而灿烂。池塘的水面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我们听着蛐蛐的歌声,伴着姣白的月光走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微风佛过,四周弥漫的都是稻穗和泥土的芬芳,小舅舅拿着电筒在前面带路,我背着一个小竹篓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当在田埂上、水田旁发现麻怪后,小舅舅就左手持电筒对着麻怪的眼睛直照,麻怪在强光的刺激下会一动不动,这时小舅舅就会三步并作二步走上前去用右手作窝状将麻怪罩住,之后往我背的小竹篓里一仍,一只麻怪就被捕获了。待大家都进入梦乡时,我会一蹦一跳地背着满满一篓麻怪很有成就感地跟着小舅舅回家。
双抢过后,小伙伴们常带我到院子后面一个叫沙子塘的池塘边玩,池塘不大,但水质清晰,塘边载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池塘边我们玩得最多的游戏是比赛打水漂。在塘边捡几块碎石瓦片,然后卯足劲,用力掷向塘中央,谁仍出的瓦片在塘中跳跃的次数多谁就是胜利者。随着瓦片在塘中不停地跳跃,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欢乐的笑声在池塘边荡漾,那份快乐无忧无虑。
放寒假的时候也是每年春节即将来临之时。早早的,我把长辈发的压岁钱都花买了炮竹,一袋一袋地装好准备带到外婆家燃放。大年初二如约而至,这天是父母亲带我们几姊妹给外婆拜年的日子。一到外婆家,乡下小伙伴们闻讯都围过来看我从城里带来的炮竹。那时的炮竹种类不是很多,我记得仅有“冲天炮”“小蜜蜂”“蝴蝶花炮”“满堂红”等几个品种。天一黑,小伙伴们就迫不及待缠着要我放花炮,我先放在院子中央放几个冲天炮,那声音震耳欲聋,引来院子里的老人、大人陆续都走出来边观赏边评头论足。待院子里站满了人后,我就开始燃放最好看的“满堂红”,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把原本乌黑的天空衬托的绚丽多彩、姹紫嫣红、如诗如画。烟花燃放虽然短暂,消失只是瞬间的事,留下的是记忆中永恒的美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觉醒来,一夜之间山川、树木、房屋都盖上一层厚厚的雪,万里江山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落光了叶子的树上,挂满了凉晶晶的银条儿,四季常青的树上堆满了沉甸甸的雪球,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这种景色现在已不多见。响午后,雪花仍在徐徐飘下,如芦花似柳絮,像轻悠悠的鹅毛,无尽无休地飘着,宛如那美丽的银碟在院子中翩翩起舞。这时稻田里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我与小伙伴们就相约结伴去稻田里滑冰,谁知一不小心就在冰面上踩开了一个洞,双脚都陷进了冰窟窿里,只好灰溜溜地爬上田埂,到院子别人屋里烧一把稻草将鞋子烤干才敢回外婆家。
冬天红薯挖完后,地里留下了成捆的红薯叶子,偶尔小伙伴们会带我去摘一些干红薯叶,先准备一张马粪纸,卷成一个喇叭筒状,然后将干红薯叶捏碎放进喇叭筒中,点燃火后,悠然地大吸一口,之后吞云吐雾,愰然自己成了男子汉,细想我现在抽烟的嗜好还是当年吸喇叭筒留下的情结。
童年时在乡下外婆家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纯真快乐的时光如行云流水般一去不复返,但那段时光已成为了我心中刻骨铭心的记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已从童年、少年、青年步入中年,从警已快三十载,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酸、甜、苦、辣,但每每在梦中忆到童年,我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又回到了乡下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