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石尖子山
从湘中娄底驾车往北向西行30公里,在娄底、宁乡与涟源三地交界处,有一名叫企石的山村。山村不大,四周被高高的山梁环绕,中间的凹部和四周山腰处七零八落地散落着百十来户人家,一条丈把宽的小溪由上而下弯曲地把村庄分成二半;对面尖子山脊上耸立着的一座宝塔,被三峰交叉其间,在凝重古朴的阳光照耀之下,犹如一幅鲜活的山水画卷。
这是个美丽的村庄。
三岁那年,我家因出身成分问题迁到这个山村,一呆14年。14年,它留给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太多的记忆。
那时候的企石很穷,不通电不通公路,读书的学校就在尖子山山腰下的一座庵堂里,那是一座晚清时期的建筑,青砖砌成。二、三个老师,教五个年级。教室是烧香拜佛的大殿改建而成,并列两个年级不同的班。坐在里读书,教室的横梁上经常有二、三条曾经闻惯香火气味的“神蛇”光顾。最初,同学们会发出一声声惊叫,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因为这些“神蛇”从未伤过人。那时读书很轻松,半天课,语文课本上的拼音因老师不会教全放弃,没有家庭作业。放学回家吃过中饭后,伙伴们就三五成群的上山放牛,砍柴、割草。到了读二、三年级时,放学回家后,不光只是放牛,砍柴、割草这些轻松活儿了,挑着簸箕到六七里路以外的乌云山煤窑去挑煤回家,或者再行六七里路送到对联冲石灰厂,换取几个油盐钱。我第一次挑煤,只有九岁,不知轻重的我,挑了13公斤煤块与队里的几个伙伴往回走,一出煤窑就得翻越一座海拔300多米高的山麓。这上山的路又陡又窄,几乎没有歇脚的地方,我只有咬着牙,一手抓扁担,一手扶膝盖,喘着气一步一挪地爬山。等爬上山坡,衣纱都湿了。在山顶上只歇了几分钟,又得下山。下山的路都是些窄窄的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稍不小心,很可能连煤带人从山顶滚到山脚。我个儿小,挑煤稳不住脚,只好挑着担子一溜烟似的小跑。后挑得实在不行了,同村一位大姐从我簸箕里拿出几块大的煤块放进她的簸箕里帮我挑着,减轻了我的负荷。那一次,我换得了一角三分钱的脚力钱。后经过一年一年的磨练,随着年龄的增长,到我读初中时,我能挑着30多公斤重的担子,翻过洪家大山,到邻近的宁乡田坪去为家里换猪仔,来回走几十里的山路也不觉怎么吃力了。
在那时的企石,还有一件令人最烦心要去做而又无奈的事就是为家里碾米。全村800多人口的口粮,就靠村(那时称大队)一台柴油碾米机碾出来,碾米的速度慢,又规定了时日,这样使得碾米那天,碾米者常常汇成了一条成龙,队伍往往排过学校操场。冬日,被寒风呼呼地刮着,穿着单薄的我,常常冷得直打颤;夏日,在炎炎的太阳下照着,皮肤晒得出油。
碾米机经常坏,等待的心情更燥人,要是十天半月修不好,还得挑着谷子走十几里山路,到邻村去碾。碰上下雨天,走在湿湿的山路上,一不小心摔倒了,那谷子或米倒地,在那连杂粮也难吃饱的年代,那粮食就如黄金一样珍贵,会心疼得弯腰一粒粒把它拾掇好,哪怕是夹杂着泥土的米粒,也舍不得丢弃。
那时的企石,人们的娱乐生活也很单调。记忆深刻最使人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每月一次的电影。当从学校或村里的广播中听到村支书派人到邻村担放映机时,那天大家的心情始终沉浸在一种亢奋之中。到了傍晚时分,有时连晚饭也懒得吃了,到红薯地里扒二个红薯或从家里的箩筐里抓几把红薯米,与伙伴们一道边吃边往放电影的学校操场赶。当幕布一挂,发电机一响,银幕下早已坐满了男女老少,黑压压地到处都是人,这是全村最热闹的一天。
年轻人除了看电影外,还有一点最能吸引他们的是,公社电影队里的那个年轻漂亮可人的女放映员,在那当时很闭塞的山村里,她可算得上是全乡年轻人心中的偶像。放电影时,年轻小伙们会有意无意的往她身旁靠,有意识地想与她搭上几句话。她是邻村人,每当放完电影后,她要回家去。回去的路是一条好几里路长,无人居住被人称作是鬼打死人的大峡谷。于是,村支书就把送她回家的这项光荣任务常常交给那些根正苗红的青年后生仔,谁要是得到这个光荣的任务,谁就要自豪好几天。第二天,他就会在同龄同伴们面前吹嘘:“昨天晚上,XXX是我们把她送回家的,她对我可好哩!”那时我还小,我哥和这个放映员是同龄人,还是高中时的同学,他也很想得到这个光荣的任务,每次欣然前去,却是失望而归。因为我家的成分不好。不过,我哥不知怎么搞来了一张她的照片(也许是高中毕业时同学们互赠的吧),他很珍惜地把照片放在他那兰色的塑料钱包夹里,有时无意识地拿出来,被同村的伙伴们发现好生羡慕。
一晃三十年多年过去了,回想儿时在企石经历过的这些人和事,却是那么倍感亲切,令人难以忘怀。今日,当我重返企石时,过去那个贫穷的山村,已不再封闭。虽然山还是过去那山,溪还是过去那溪,但路已不再是儿时我挑脚的那条崎岖难走的山道了,替代它的是一条新修的沿着长长的峡谷盘旋而上的水泥公路;登上山顶,看山凹部和四周山腰的树荫下耸立着一座座的小楼房,有的楼顶上安装了卫星电视接收器,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陪同我同行的哥说:“企石变了!”是啊!企石变了,变得比以前富有了,但儿时过去的记忆却永运地留在了我心里。
(转自2015年8月25日《邵阳日报》“爱莲池”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