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肖毅彪潜伏在中越边境某高地
那是1985年中秋节的夜晚。
在中越边境的广西龙州县某高地,我们步兵×××团三营九连九班的战士们正围在潮湿、泥土夹着汗水气味的防炮洞里,分吃着四个不同寻常的月饼。
这是全连仅存的四个月饼。因为这之前的几天里,我们经受了敌军连续的炮击,给养无法送上前沿阵地来。在断粮的情况下,全连战士只好把炮击之前地方政府派人送上山来的慰问品,我们准备留着过中秋节才打算吃的每人四个月饼,提前填进了肚子。这仅存的四个月饼,却是在这次炮击中英勇牺牲的我班战士申小刚烈士的遗物。那几天,尽管战士们都很饿,但申小刚烈士的这一份,仍然静静地躺在那只压缩饼干桶里,谁也没有去动它。中秋节这天下午3点钟,我发现双方炮击暂停了一会儿,经请示连部,便准备和二位战士拿桶到山下的一条小河沟里去打水,由于放在洞外,用来储水的塑料桶底部被炮弹片击中爆裂了一条缝隙,已无法用来储水。我们只好改用压缩饼干桶,拿桶时,才发觉:由于洞内湿气太重,申小刚烈士的四个月饼已有一个长出了少许的霉。于是,我只好把它拿出来,放在防炮洞里的手榴弹箱盖上。此时,我便和二位战士每人提着两只压缩饼干桶,便前往到一个山脚下打水,其中一位战士负责担任我们的警戒。但山下的小河沟,离阵地有1公里的路程,没有路,非常难走。我们还要防特工、防地雷、防炮击,相当的危险。打完水,我们回到阵地,已近夜晚。因几天没吃东西了,虽然下山打水时吃了一肚子的水,回去时却变成了汗,流得也差不多了,加上体力一消耗,坐在防炮洞里,除了全身乏力之外,就是饿得极慌。于是,在那样一个中秋节的夜晚里,与我一起下山打水的那位战友,望着手榴弹箱盖放着的那四个月饼,实在经不住它的诱惑了,就忍不住地对我说:“班长,申小刚烈士的这四个月饼不如我们分开吃掉算了,刚才我都看见了,都快变质了。我知道这是烈士的遗物,但等我下山回营后,一定买上比这更好的补上给他的父母亲寄去。”这时,其他 几位战士也跟着一齐附和:“是啊!变了质,留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分给大家吃掉算了。”
捧着四个月饼,身为班长、身为党员的我,实在无法下手,因为这毕竟是烈士的遗物啊!我想起了牺牲的小刚。他是一位从贵州农村入伍的新战士,从新兵连分到我班还不到一年啊!记得当初他分来我班时,一天在饭堂里,他曾热乎乎而又有些孩子气地对我说:“班长,星期天我要你带我去看看桂林。”
“怎么,仗还没打,就想去玩。”
那时候边境形势紧张,部队正在搞临战训练,估计就要打仗,抓得很紧,尽管营区离市区只有十公里,但我还是打消了他想去玩的念头,说:“连队就一张外出证,被师纠察队抓住了,是要受处分的啊!”
我的话令他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久,我们真的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然而,真想不到,小刚还没来得及去看桂林,还没来得及在部队过第一个中秋节,还没来得及吃上月饼,就血洒祖国南疆了。
真是睹物思故人,越想心情越沉重。此刻,我感觉到战友们的心理其实与我一样,只不过是在这样一个经常断粮、断水的艰苦环境里,大家饿极了,就难免产生出一种乡愁,一种想吃月饼的念头罢了。于是,望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我说:“先祭奠一下申小刚烈士吧!”
我们拿着铁锹,走出坑道,在烈士倒下的地方筑起了一个小小祭祀台。一位战友撕开一个急救包,用白纱带铺在祭台上。我庄重地放上四个月饼,学着家乡老人们祭奠先祖的情景,念起了一段自编的祭词……
祭奠完毕,坐在烈士倒下的地方,听着对面山上敌人用来壮胆的时断时续的重机枪枪声,看天空漂过的云朵和时隐时现的月亮,战友们的心情显得很沉重。大家说:“这月饼我们不吃了,交连里去吧,连长、指导员比我们还辛苦,应该给他们吃!”我只好用白纱带把月饼包好,按战友们的意思,凭借着月色写了一张字条,让交通坑里放哨的战友互相传到了连部。
不一会儿,月饼完好无缺地退了回来,并附了指导员一封简短的信——
战斗在全连最前沿的九班战士:
你们辛苦了!月饼退回。连里决定:请你们吃了它!
祝:
中秋节愉快!
指导员:李秀明
1985.9.29
全班战士看完指导员的信,都很感动。大家说:“这月饼,我们更加不能吃了。”我捧着这四个沉甸甸的月饼,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我萌发出一个念头:在这样一个中秋节的夜晚里,应该让所有坚守在各个阵地上的全连战士,人人都能吃上月饼。我把这一想法一讲,立即得到全班赞成。于是,大家一齐动手,用一把小刀把四个月饼切割成13等份,按班顺序写上名称,由在交通坑里放哨的战友们互相传递到全连的各个阵地……
那夜,尽管到我口中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口月饼碎屑,但它却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最长久、最回味无穷、最有意义的一口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