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故乡人》

近年来，看的书，确有几分功利。政治、经济、投资、历史、营养健康、美食等实用性的书籍看得多，散文、文学、小说之类，大抵十多年没怎么看过了，潜意识中被我归类到“无用”之类了。没想到张永中老师的一本《故乡人》，让我爱不释手，沉醉其中。一口气看完，已是凌晨一点。

这本书如同一叶扁舟，载我溯流而上，驶入那片云雾缭绕、河流密布的湘西。在张永中老师拙朴隽永而又舒缓深情的笔调下，我再次“遇见”湘西。这遇见，宛如游子了却了心中那片最深沉的牵挂，灵魂完成了对一片土地的皈依。以前看《边城》，只记得大体的故事情节了。这次看《故乡人》，陶醉于其间的风土人情，慨叹于书中每个人的人生际遇。合上书页，萦绕心头的是雪中的腊梅，是亲切的罗依溪，是回眸两相望的亮坨，是民族团结的“溪洲会盟”，是傲然挺立的芭茅花，是清冽的泉水泡酸菜、充满年味的腊猪脑壳肉。我触摸到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仿佛指尖能感到清晨微凉的水汽；我嗅到了烟囱里飘出的混合着柴火与腊肉的气息；我的耳畔，似乎总回响着酉水汤汤的流响，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山歌。只稍一句乡音，“你佬（‘哪’音）家(‘嘎’音)从乾州上来”，就把我们唤回魂牵梦绕的“故乡”。那些“故乡人”的形象，不是被文字勾勒，而是从这山水土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他们有着山石的沉默与坚韧，也有着溪水的清澈与率真。慢慢的，在湘西秀美的自然风景之下，对湘西风土人情看得更加真切了，对湘西文化体悟更加立体了，对张永中老师和湘西乡亲的坚韧品格、博大胸怀、丰富经历、淳真性情更加敬仰了。勤劳坚韧、多情温柔的湘西儿女，像极了扎根、扎深湘西大地泥土里的葛根，又把全部身心，连同藤叶回报给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此刻，我想起听涛山上沈从文先生的墓志铭,“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我从这遇见中，获得了湘西山水、湘西乡亲的滋养。

而当你沉浸于这片土地的静谧与淳朴时，一丝历史的寒流会悄然漫上脊背。这便是“烛见时代”的深刻之处。这烛见，是《故乡人》对时代的深情凝视与细微体察。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聚散浮沉，无不被一双无形而巨大的时代之手所拨弄。透过书脊，从酉水、沅水一脉到洞庭余波，从皇家贡茶到致富茶园，从灰棚瓦棚到铺满桐油的吊脚楼，从地道茶农到经营茶铺酒楼，人民造就了这个时代，时代又哺育造就了人民。书中的故事，犹如一束颤动的烛火，照亮的不只是湘西一隅，更是整个中国在现代化转型途中的普遍境遇。那些“故乡人”的命运，成为时代洪流中最具象、最动人的注脚。他们的希望与挣扎，他们面对不可逆转的变迁时那份复杂的神情——混合着眷恋、困惑与一丝新生的勇气，都让我得以窥见一个民族在特定历史瞬间的灵魂图谱。读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从头再来，我们回归山林，我们该做、能做哪些事情呢？或许是和书中的乡亲一样，或经营好一方水田，一片菜地，一隅茶园，或养点鸡鸭喂点鱼虾，细品春夏秋冬、橙黄橘绿，又或能发展点带动村民致富的乡村电商、挖掘点文化旅游火种？历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历史性飞跃，我们每个人都在不负时代、踔厉奋发、奋勇向前，追寻属于自己的“成功”和幸福。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商业模式如何变化、核心技术如何发展，无论栖居山林还是寄身城中寓所，保持内心平静、淡然和充盈，是最大的幸福。

最终，所有对外界的凝视，都会折返内心，成为“照见自己”的明镜。读这本书时，我心颤动了，因为依稀间找到了童年时光的影子。作为80后，我出生在“大湘西”，雪峰山脉半山腰，从小就沾满了泥土味。生活条件自然是比起书中记录的时代好多了，但也经历过点煤油灯、吃红薯米饭、踩着过膝盖大雪爬山路上学的时代。那时我们能吃饱饭了，也有饿的记忆。经历过的苦难，现在看不觉得苦，反而是苦中回甘之味。俗话说，美枣生荆棘，甘瓜抱苦蒂。苦难滋养了我们的肌肉，磨练了我们的意志！

我们或许未曾经历过书中人的具体故事，但我们同样拥有自己的“边城”，自己的“渡口”，自己的“等待”与“离去”。书中人对“根”的执着寻觅，对朴素道德的信守，以及在命运前的坦然，像一泓清泉，映照出我们在都市喧嚣中可能日渐模糊的精神面容。我开始追问：我的“故乡”在何处？是地理意义上的籍贯，还是心灵得以安宁的原乡？在快速流变的世界里，我是否守住了内心某种不变的真善美？这本书，如同一场安静而恳切的对话，它没有给出答案，却让问题本身焕发出照亮内心的光芒。这照见，是阅读带来的最珍贵的馈赠——一次灵魂的校准与回归。

于是，《故乡人》的旅程，从湘西的风土出发，穿过时代的走廊，最终抵达每一个读者自我的密室。它让我们在他人的故事里，认出了自己；在历史的烟云中，理解了当下；在遥远的风景中，找到了心灵的栖所。这大概便是《故乡人》持久的魅力：它是一面镜子，照见天地，照见众生，最终，也让我们清晰地看见镜中的自己。

（作者：中共邵阳市委办公室刘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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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