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资讯:

徐君虎智破“永和金号惨案”(二)
发布时间:2016-09-26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李龙生

李龙生

  (接一后)但是,孙佐齐官邸内却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不时传出青年男女的戏谑声。此刻,荷花正和傅德明在打情骂俏。原来,这夜孙佐齐自称有特别会议到长沙去了,傅德明喜出望外,不待天黑就来到了孙府。只见客厅正中摆着一张小圆桌,圆桌上蒙了一层雪白的桌布,四周摆下赛银的杯碟和银子包头的乌木筷子,四个冷荤盆子,上面用细瓷碗盖子盖了。桌上的一角.摆着一瓶桔子露,一瓶精装白兰地。这些傅德明都没有过多注意,他注意的是荷花今天的打扮:她上身穿一件紫色羊毛紧身衫,衣领下面横别一只金质点翠的大蝴蝶,下面换成湖绿百褶裙,头发已改梳双辫,辫梢扎着两朵翠兰的大绸花。她见傅德明傻看着自己,得意地笑着说:“我估计你今晚一定会来玩,备了两杯白兰地,你赏光不赏光呀?”傅德明听得骨软筋酥。一身奇痒,忙拱手说:“言重,言重。小姐,你太客气了。”荷花低头一笑,向他瞟了个飞眼,说:“你忘了,我还没谢你派车接我呀!”那声音婉转极了,说罢,掏出白绸手绢,轻轻地揩摸了两下红嘴唇,微微地转了下眼珠。傅德明心里又是一动,酒未沾唇,已有三分醉态,但心里也还明白:人家是上司的宝眷,不可鲁莽造次。他故作彬彬有礼地坐下来,正了正颜色说:“小姐驾到,理当效劳。”说罢;打火点燃一支雪茄.架起二郎腿,吐着一串串烟圈。荷花并不接话,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搓挪了两下,表示向他要烟抽。傅德明递过香烟,思考着如何下手?他突然说了句:“小姐.你舅舅待你很好呀!”荷花瞥了他一眼说:“好不好,还不是那么回事。寄人篱下,终非良策呀!”说着,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随手取出一块花手帕蒙住了自己的脸。此刻,他的话是假也是真,因为荷花也明显感到孙佐齐已厌倦她,有心想通过她捞把油水,然后再把她推出去。如今自己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她全然明白,因此.她也决意假戏真做。今见傅德明风度翩翩,心中早已有了爱慕之情,委身之意。不过荷花也要试探一下傅德明到底对她有几分意思。她扯下脸上的手绢,坐起身来,将两个手臂伏在桌沿上,入神地望着傅德明说:“傅秘书,你在想什么?替我倒酒呀!”傅德明“啊”地醒悟过来连忙说:“是,是。”便开瓶,斟酒。荷花站起身来,伸出白嫩嫩的手,先给傅德明敬上一杯,傅德明连连点头说:“谢谢!”荷花笑着说:“谢什么?又不是外人。我靠你帮忙的日子还多咧!”傅德明装作不解地问:“小姐怎么会要我帮忙呢?”荷花苦笑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长此以往有何意趣?”傅德明心里又荡起了一阵波涛,便大胆进攻说:“小姐莫非生活感到孤寂?”荷花狡黠地瞟了他一眼,笑道:“要摆脱这种孤寂的生活,谈何容易?没有钱,难啊!”说罢,长叹一声。此话也真,荷花深知孙佐齐的为人,如果不能为他弄到一大笔钱,他是不得轻易放手的。傅德明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忙问道:“有了钱你舅舅就舍得你离开?”她瞥了他一眼说:“杀人偿命.欠账还钱,只要有了钱,海角天涯,他都会让我去的。”荷花说着,端起两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傅德明见时机在望,又满满地给她斟上一杯,说:“小姐不必着急,车到山前自有路。”荷花一听.对方已经伸出跳板,故意睥睨着凤眼:“傅秘书也爱莫能助呀!”傅德明听到此处.连忙拿出吹牛的惯技说:“这邵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龃龉,搞钱易如反掌!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好!我就等你这句话。”荷花再次端起桌上的白兰地说,“傅秘书,人生难得几回醉,我能在这里见到你,也是我俩前世有缘。我这个人是很重感情的,来来来,你就随便吧。”说罢,一饮而尽。她把酒杯推在桌上,似乎已经醉了,向前踉跄一步,抬起手腕,示意叫傅扶她,傅德明早就巴望这个时刻的到来,便半扶半搂地搀着荷花进了客房。

  一会儿,门口忽然传来一口沉重的声音:“荷花,荷花!”这个晴天霹雳,只吓得傅德明抖如筛糠,原来是孙佐齐回来了。只听得外面又问道:“傅秘书来过吗?我有要事找他!”荷花假作睡中惊醒,含糊地回答说:“没见来呀!”这才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夜傅德明回到自己的卧室,心中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心里琢磨:这事孙专员知道了怎么办?转念一想,荷花那么爱我,她决不会承认。哎呀,毕竟是一见钟情,也很难说……他就这样,自问自答了一宵,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第二天上班,傅德明没精打彩地等着灾难的来临。递交文案时总是低着头,交罢公文就立即转身往外走,孙佐齐一口叫住他:“傅秘书,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傅德明顿时脸色煞白:“专……专座,有何训……请训示!”他余惊未息,话不成句。“没什么,我是想问问你对我外甥女荷花的印象怎样?”孙佐齐语气和缓地说。

  “很……很好!”

  “我想成全你们。”

  “不敢,不敢!”博德明不知何意,慌得颤声而答。

  “那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这时,傅德明方知并无恶意,神魂稍定。

  “你们郎才女貌呀!这事我作主了。不过你得为她安排个长远之策哟……”

  孙佐齐“不过”的下文没有讲出来,傅德明已经感激涕零,连声称“是”地退了出去。当然,过后他对这“不过”二字作了仔细推敲的。当他理解了这两字的真正含义以后,便对这邵阳市的商号巨贾特别注意起来。

  却说这邵阳城里,有两家商号最引入注目。一家是独资经营的永福药号,资财雄厚,门面装潢大红大绿,一色玻璃柜,霓虹彩灯闪闪烁烁,亮出各种参、茸商标;两厢的药架上,百药齐备,中西纷呈,五颜六色,炫人眼目。这家老板名叫何情恒,娶妻张氏,知书识礼,占是贤惠,可是多年不育,眼见这房舍家产,后继无人。为此,张氏暗中为丈夫物色了两妾。一次为丈夫物色两妾,也是张氏的聪明之处,因为“二龙戏珠”,互相控制,三足鼎立,免得出现宠妾弃妻之事。偏巧二妾只生了一个儿子,丈夫、妻妾真是爱如掌上明珠,一些明贵补品,尽往他身上用。为了好带,故意起了个贱号:“狗儿”,待上七岁启蒙之日,方改唤学号:何建中。也是取个健康中用之意。可这何建中,年少多病,弱柳扶风,那身子就像一根细竹上挑着个拨郎鼓。三凤育鸾,众星捧月,抱着怕紧了,含着怕融了,娇生惯养,酿成了个孤僻乖张的性格。为了怕他撞祸,上街洗澡、理发,莫不派店员陪同。但是,后来还是出了岔子,这是后话。

  另一家阔绰的店铺,就是惨遭横祸的永和金号。店面虽然矮小,但布置分外堂皇,朱漆粉墙,倒有小洋房的派头。除了糊红裱绿的门面,张灯结彩的布置外,还用了当时邵阳并不多见的西洋留声机,日夜播放着西方的靡靡之音。这家金号还有个特点,选择店员十分讲究仪容,除了前面写到的小店员喻让贤年轻漂亮钋,店中的金技工陈汉章也是个银须飘拂,长袍大褂,道貌岸然的老者。原来此人是个孤寡老人,几十年来积蓄得几个铜板,又很爱面子,平时节制很好,进了赌场就忘乎所以,一掷干金。这种作风,很受一些赌棍的赏识。正因为如此,后来才招了一场大祸。

  这天,正是1947年3月20日,夕阳衔山时分。

  满天红霞,映着鳞次栉比的民房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把个昭陵胜地邵阳城,染得如同血海一般。

  一部美式吉普,风驰电掣般地冲散人群,“咔嚓”一声,停在永和金号和永福药店之间。从驾驶台上跳下两个身着黑皮夹克的青年,戴着茶色墨镜,口里含着半截雪茄,他俩就是傅德明和王雪菲。他们各带一队枪兵分头跑到永和金号和永福药店,不容分说,将何建中和陈汉章一老一少,脚镣手铐,拖上汽车。两家店员一齐上前,要求说明原委,只见傅德明手里扬着一个信封说:“这是陈汉章从邵阳寄给长沙地下共党的信!”接着扬起另一个信封说:“这是长沙共党分子寄给何建中的信。他们分负共党地下交通工作,现已破获,受命捕拿。”说罢,蜂拥上车,飞驰而去。只急得何情恒夫妇四人呼天唤地,直喊冤枉。当晚店中有懂其中奥秘的劝慰何情恒夫妇说:“健中平日沉默寡言,且无社会交往,绝无共党之嫌。显然是专员公署的人要钱用,不妨请人疏通一下试试。”

  于是,何情恒第二天置办了几桌高级酒席,宴请了邵阳一些知名士绅。这些人酒醉饭饱之余,满口答应联名致函孙专员取保。但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仍然音讯全无。何情恒无法可想,又置备了一套参茸厚礼,送到孙佐齐的岳母李斋婆家中,跪跪拜拜,许香许愿的,总算得了李斋婆一句话:“听说案情重大,专员也感到难办。专员处有我女儿打点,你可放心,但是承办人员还要疏通关节,没有钱不行。事不宜迟,请何老板送5000万元来.才好开口说话。”

  何情恒夫妇一听这个数目,惊得目瞪口呆.专署的胃口这样大,就是破产也难以筹措这笔巨款,只急得东奔西跑.四方求情。这时恰巧从长沙来了个军统特务方志坚,登门自荐说:“孙专员与我有交情,我可以代你说情,但起码要带几百万元的礼品才好进身。”三青团办的《铁报》编辑部也自告奋勇,答应出面说话,但要店方资助400万元的办报费……

  何情恒走投无路,见神就跪,遇佛烧香,前后被诈去数千万元,弄得门面倒闭,入财两空。何健中在专署牢房依旧遭到严刑拷打,死去活来,有信无信地只叫家中措置救命钱,急得何情恒夫妻疯疯颠颠,喊冤不迭。

  再说,陈汉章本是个普通店员,因为平日爱赌,身无半文,也无人愿意替他取保,刑审了几番,毫无油水。原来傅德明看他道貌岸然,以为是永和金号的经理,谁知把个穷光棍当财神爷抓来了,只得自认晦气,放了回去。改口说:“省方来电,金店联络员是田瑞清,现已决定立即被捕送审。”

  说来奇怪,傅德明将田瑞清押到长沙后,并不送省法院审讯,却在湘江边上找个乐陶酒家,包了个单间,白天把田瑞清锁在里面,自己到火宫殿大吃大喝,到小瀛洲嫖娼宿妓去了,晚上回来对田瑞清说:“我到机关接头,探悉你的案情重大呀!你们同案四人已杀了两个,有一个出了三千万元释放了。你若没有什么办法的话.我只好代你转告对妻小的遗嘱了!”团瑞清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求告说:“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小四人,傅秘书你要救命啦!”傅德明假装同情说:“我已申诉了你的苦处,但没有钱不好办事呀!”田瑞清急忙取下手上一只重不过二钱的金戎指说:“这点东西聊表心意,请秘书收下吧,日后再感谢你的救命大恩。”傅德明一看,一只小小的戒指,马上板起面孔说:“我怎么会要你的东西呢?我不过是好心告诉你一条活路,这事没有三百两黄金交上去,上面是不会放人的。”田瑞清哭丧着脸说:“我是个店员,哪来三百两黄金啊!”说罢嚎啕大哭起来。傅德明急忙追问:“你不是经理吗?”

  “不是。”

  “为什么你在那里主持店面?”

  “经理是饶文清。你们抓了陈汉章后,他吓得躲到衡阳去了,叫我暂代店面工作,一应支票、钥匙都由他带走了。”傅德明听罢,顿时浑身冰凉,失神地“啊”了一声,瘫坐在床沿上,哭笑不得,改口说:“好吧,我给你讲讲情,救你一命!”

  田瑞清生得方头大脸,一表人才,以致被误认为是经理。他老实憨厚,昕得傅德明愿意救他,叩头作揖,千恩万谢。

  傅德明知道瘦狗肉烤不出肥油,第二天到坡子街火宫殿饱餐一顿后,转到钱塘街兰陵剧院看了一场湘戏,游游晃晃玩够了,回到乐陶酒店一本正经地对田瑞清说:“恭喜你,果然是搞错了人,那个共产党分子与你同名同姓,已经抓捕归案了,你可以回去了。”

  傅德明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咬,骨头没啃上几根,搞得专员公署声名狼籍,这使孙佐齐十分恼火。这天,傅德明又来到孙府找荷花,孙佐齐冷冷地说:“荷花已到香港去了!”

  “她?!”傅德明顿时心血倒灌,跌坐在靠椅上发呆。

  孙佐齐见此情景,不紧不慢地补充说:“不过她现在还在上海等你接济咧!”接着又以训斥的口吻说:“傅秘书,你最近的工作不太令人满意哟!非常时期的剿共需要非常手段,你是经过特种训练的,工作方法嘛,值得推敲一下。”

  傅德明连忙俯首道:“是!有了您老的栽培,我必定粉身碎骨以报!”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出了一个更阴险毒辣的主意。

  5月2日这天傍晚,天低云暗,满城风雨。傅德明蒙头蒙脑裹着一件雨衣,来到中德药店,在药房里架起二郎腿,漫无边际的闲扯了一阵,突然问老板:“晚上睡觉不稳怎么办?”老板夫妇是傅德明的同乡,相互常来常往的酒肉朋友,于是打趣说:

  “看上哪一位美人了,这样神魂颠倒?”

  “别胡扯,说正经话!”

  “见效快的话,数西洋安眠片。”

  “吃几片可以安一宿?”

  “两片够了。”

  “五六片呢?”

  “吃那么多,不死也要大病一场。”老板一边说一边摇头。老板娘也从中打趣说:“傅秘书,失恋也不能自杀呀!”她早知道傅德明跟荷花打得火热,荷花的舅舅孙佐齐又突然将荷花打发到去了香港。

  傅德明一本正经地说:“哪里话!是新化县一个朋友托我代买,这事只好请你们帮忙啦!”当时店里没有这种药,但老板看在同乡份上,答应马上进货,并叫傅德明隔天持专署的证明来取。第二天傅德明取到了药,托词说证明以后补交便走了。第三晚便发生了永和金号惨案。老板听说,永和金号逃生的店员喻让贤讲过“真言丸”三字。于是他们疑心跟安眠片有关,吓得日夜行坐不安。后来又听说喻让贤在专署被严刑拷打,反复折磨,整得他宁愿求死,承认了:“火是我放的,人是我杀的。”但傅德明还不放手,还要他承认:是受共产党地下组织指使干的。喻让贤求死不得,把心一横,破口大骂傅德明:“你叫我一人替你受死,还不满足?还要我成全你‘肃奸’的功劳?去陷害好人,我喻某人宁死也不做这伤天害理之事!”这些话传到中德药店老板的耳朵里,夫妇暗暗断定凶手就是傅德明。因自己出售了安眠片,担心受到牵连,那天正准备到县府自首,但接着就收到了一封恐吓信:“不许多事,小心全家性命!”老板吓得只想逃走,又担心自己走了以后,家口受累,也怕别人怀疑他是凶犯,真是左右为难,急得他忧心如焚,一天到晚在外探听消息。老板娘守着铺子,更是度日如年,一听有人喊买药,就心惊肉跳。

  今天老虎县长亲自登门,老板娘的满腹心事,再也憋不住了,她眼泪巴沙地把傅德明买安眠药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说:“县长老爷!不得了呀!我们是被人害了,老人家救命呀!”徐君虎说:“你能出首告发就可以免罪,到时候你能出庭作证,还可以将功补过。”说罢,从口袋里抽出钢笔,在名片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她说:“从今晚起,派县府警察进驻店中,保卫你们的安全,叫你丈夫回家,将事情的经过写成状纸,递交邵阳县法院。”

  老板娘转忧为喜,扑通跪到地上,给徐县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徐君虎走出中德药店,满腔愤怒,暗暗咬牙:“这帮玷污锦绣河山的魔鬼,决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可是想到这“法”字,他又失望了,国民党的法,只是镇压百姓的罗网,对于这些官匪,不过是一块破烂的遮羞布,随时可以被他们撕得粉碎。孙佐齐权高势大,上有陈诚、王东原为靠山,他会把我小小芝麻官放在眼里?何况这傅德明是老牌特务,手握锄奸剿共大权,惯于颠倒黑白,嫁祸于人。怎能把这些恶魔伏诛呢?倘若孙佐齐先发制人,放跑傅德明,反诬县府破案不力,岂不打狗不成被狗咬?或者,他们将喻让贤强行处决了,那时冤沉大海,怎对得起邵阳百姓?一路上他反复琢磨,思索对策。从表面上看,他真像个安分守纪的菜农,腋下夹一根榆木扁担,双手插在袖筒里,东瞧瞧,西望望,好像若无其事,可就在这磨磨蹭蹭的行走之中,他已经想好了一个“双箭齐发”的锦襄妙计。

  徐君虎发的是哪两箭呢?花开两朵,先表一枝。单说这邵阳地方,历来派系纷纭,斗争激烈。三青团与国民党,军统与中统之间,为了争权夺利,从县级机关、专员公署,到镇、乡、村、保;从行政、司法、教育,到田赋、税收、财产保管,逢缺即争,无孔不入。派系之间仇深似海,各派都利用自己的报纸相互攻击。邵阳自从团方人物孙佐齐当了专署专员兼保安司令以来,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地压制党方。党方早已咬牙切齿,眼红如火。

  这天晚上,徐君虎闻听党方头面人物罗植乾在家里设宴,幸灾乐祸之中,无疑要谋划利用永和金案如何一举击垮孙佐齐的事。徐君虎借此机会,立即来到罗公馆。守门的卫兵,当然认得这位老虎县长,二话没说,连忙点头哈腰,引他进入客厅。

  客厅亮亮堂堂,清一色的磨砖地,周围摆着古式的太师椅和西式的长沙发,天花板上装着吊式菊花灯。厅中摆着两桌丰盛的席面,在座的大都是邵阳各界的头面人物。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马褂长袍,中西合流,斑斓杂陈。这些人正在划拳碰杯,闹得声震屋宇。徐君虎进得门来,抱拳拱手道:“诸位先生,鄙人来得不是时侯,打扰了。”罗植乾一眼看见徐君虎驾到,连忙放下手中的银壶,撩袍起身过来,拉着徐君虎的手,向大家介绍说:“这位便是湖南名令尹,当代豪杰,本县父母官徐君虎先生。徐县长就任以来,不务虚名,讲求实效,常年累月深入四乡,体察民情,所以,诸位中必有未识尊颜的。”一位商界头目惊讶地说:“久仰、久仰,想必就是只身剿灭官匪罗仲尧队伍的老虎县长吧!”罗植乾说:“不是他是谁?”那商界头目又惊又喜,说:“徐县长虽然来邵阳不久,但公正廉明,为民作主,已经是家喻户晓。百姓都称您徐青天哩!来、来、来!”不由分说,双手把徐君虎扶上正席,满满斟了一杯酒,说:“让我借这杯薄酒表一表我们的心意。这次孙佐齐一伙,伤天害理迫害商界同仁,邵阳民众,无不义愤填膺,只盼徐公不负一世英名,为民撑腰,拿下这帮官匪,也替诸位弟兄出了这口鸟气!”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众党徒纷纷敬酒、敬菜,那东道主罗植乾更是十二分的殷勤,一语三点头,围着徐县长团团转。

  这伙人今日为何对徐君虎这般客气?徐君虎当然心中有数:无非是借他徐某的铁碗,压压团方的气焰,搞垮孙佐齐的一统江山。而徐君虎登门赴宴的目的,却也正是为了借用这股敌对势力,给孙佐齐勒紧一根绊马绳,以利于揭露这个案件的真象。这正是:两只对头船,撞到了一个烂码头!

  徐君虎高高地举起酒杯陪着大家饮了一杯酒,说:“这号人,贪心很大,气量很窄,素以排除异己为能事,今日发展到杀人放火,劫掠民财,实乃志士仁人之所不容。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上有靠山.下有党羽,又惯于危言耸听,嫁祸于人。这次永和惨案发生,就到处制造谎言,妄图逃脱罪责,继续其奸党统治。诸位务必伸张正义,铲除邪恶,以恢复邵阳之正常秩序!”这番话,字字句句,落地有声,满座宾客连声是。接着他又讲起了《水浒》上火并王伦的故事,大家听了更是润肝润肺,十分中意。罗植乾将大腿一拍,霍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孙佐齐、傅德明比王伦还心窄、歹毒!好,徐县长,我跟您一个心眼,这次你等着瞧我们的吧!明天我就呈文,向省政府告状去!”徐君虎听到这里,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急忙岔开话头,闲扯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徐君虎回到县府,已经是午夜时分。初夏的夜风还有几分寒意,院子里的梧桐叶在夜空中发出蟋蟋蟀蟀的响声,仿佛是贫困落后、政治腐败的中华大地在轻声地叹息。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擒拿凶手的对策,不知不觉已回到自己的住处。他闷头推开房门,拉亮电灯时,一道白光反射到他的眼前,原来桌上插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上面还穿了一封信。徐君虎上前打开信封一看,一张十六开信纸,包了一粒子弹,纸上四行毛笔字:“事不关己何太劳,识时知休真英豪,忠言不听防后悔,手枪炸弹助吾曹。”

  徐君虎看毕,怒火烧胸,骂了声“卑鄙!”顺手从笔架上拈了支毛笔,饱蘸浓墨在上面’批了两句话:“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字迹苍劲,仿佛贯注了他战斗到底的全部决心!

  这时只听-声门响,急回头,原来是秘书小张送来一叠案卷。小张诧异地瞥了一下桌上的匕首,附耳告诉县长:“永和惨案声援委员会的负责人也接到同样的恐吓信。专署查封了邵阳所有的报纸,不许任何人披露案情,普爱医院已有特务在活动。据说专署已向省府呈报喻让贤是凶犯,并报行刑。”

  徐君虎听了这些情况,心头一惊:不好!果然恶人先告状,如果省府批复下来,孙佐齐将喻让贤枪毙了,这场官司就去了一个得力的证人,案情真象的披露,将要艰难得多。现在普爱医院抢救的四名店员,如果被特务谋害了怎么办?眼下真凶未擒,唯一的人证又在傅德明手里,成败瞬息,事不宜迟,只有赶快采取对策。他吩咐小张:“立即将驻扎乡镇的武装全部调回,派出警察分队保护普爱医院受害人的安全,并立即去人到医院录取证词。明日凌晨通知专署方面,法院开庭审理惨案,并请检察官薛功如先生来县府一趟。”随即又与张秘书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张秘书机警地点了点头.走出房间执行任务去了。

  第二天,法院对惨案开庭预审。

  徐君虎和检察官薛功如居中而坐,两旁是书记官,永和金案惨案声援委员会负责人和各方面的代表坐在观审席上旁听。正当永和金号四名中毒得救的受害人在堂上叙述被害经过时,只见门口进来一伙人众,为首的正是专员公署机要秘书傅德明,他穿着一身毕挺的西装,头上梳着油光发亮的西式头,敞开的西服里面露出乌亮的手枪和一排黄灿灿的子弹,大摇大摆,眼露杀机。身后尾随着四个武装特务,押着遍体鳞伤的喻让贤和一干所谓人证。

  傅德明旁若无人地径入法庭,把手一拱:“诸位,恕我来迟。今日法院开庭,专座特派我作代表,协助查明奸党。”说罢,大摇大摆地坐在太师椅上。

  从表面上看,傅德明狼威虎势,其实内心空虚,装腔作势的意图.无非是为了摆摆他专署的威风,以此压制受害群众达到反客为主的目的。而对这些花招,殊不知徐君虎早有准备。检察官接过话头说,“傅秘书来得正是时候,刚才审问被害人.都说此事与傅秘书的‘真言丸’有关,今天既然专座派你来协助审理案情.那就先请你说说‘真言丸’的来历吧!”

  检察官一针见血,傅德明首先吃了一惊,强装镇定说:“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现在凶手已经带到,供词全在我的手里,还是请法院审查奸党吧!”检察官说:“法院今天才开庭预审,案子没有弄清,怎么能说谁是凶手呢?”说到这里,转脸问受害人:“鄢子和、鄢占魁,你们说,那天晚上是谁叫你们服‘真言丸’的?”自从惨案发生后,这些受害人,对傅德明早就恨之入骨,今天有老虎县长在场,立刻胆壮起来,一个个指着傅德明的鼻子:“就是他!”“就是他!”随着受害人的怒吼,整个观审代表都哄动起来。喻让贤虽然年轻,但对老虎县长的不畏权势,早有耳闻,心想,前些日子在专署被反复折磨,哪容分说?今天到了法院,生生死死,在此一举了!他望望傅德明,望望观审席上的各界代表,望望这位唯一可以信赖的老虎县长,不禁鼻子一酸:“青天老爷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喻让贤这一哭,把个傅德明急坏了。原来,他早上接到县府的电话是:“喻让贤既在专署招供,请于今日上午押来法院录供结案,并请专署来人协助追查元凶。”傅德明满以为下属惧怕上司,准会做个顺水人情,所以他欣然押着喻让贤来了,谁知他屁股刚落座,就被检察官打了一闷棍,眼下从被害人到旁听席,一个个都对他怒目而视。喻让贤这一哭,如果不采取对策,下文就可想而知了。他站起身来,瞪起眼睛,望着受害人恶狠狠地说:“你们都是胡闹!”随即转过脸来:“诸位,想我傅某,承蒙上峰器重和各界朋友的扶植,自到专署以来,一直承担,肃奸,重任,这才结怨于共匪。今日之事,一定是共党的预谋,我希望县府与专署合力同心,以‘肃奸’为己任.不为一派胡言乱语所左右!”

  徐君虎听了,不禁怒火中烧,虎目一瞪,说:“好一个专署特工人员,还想以势压人,收起你的假面具吧!你一贯以办红案为名,敲榨勒索,鱼肉百姓,恶贯满盈,乃至杀人放火。今天中德药店夫妇的检举信在此,已救活的永和金号的店员在此,关于你的‘真言丸’的化验单亦在此,目击你行凶的喻让贤也感谢你带来了,你还有何话可说!来呀,把他捆起来!”徐君虎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吓得傅德明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待他想动手掏枪,两臂早已为左右警察所绑。与此同时,几个随从也被解除武装。

  傅德明虽然从座上客一下变成了阶下囚,但由于有孙佐齐这座靠山,仍然气焰嚣张,在法庭上大声嚎叫:“你们伙同共匪,陷害专署特工人员,我要上告!我要上告!”徐君虎暗想:像傅德明这样的老牌特务,决不会轻易招供,只有先将他囚禁起来,与专署割断联系,煞煞他的威风,而后再行审讯。他转过脸来,跟检察官悄悄耳语了几句。检察官吩咐左右将傅德押下去后,站起来对跟傅德明来的一伙随从说:“诸位受惊了。请回禀专座,就说傅秘书暂留县府协助破案,喻让贤也由傅秘书留下问供。没事了,你们走吧!”

  预审到此休庭。

  自从法院逮捕了傅德明以后,一连三天,徐县长竟没有收到孙佐齐的一纸公文和私笺,也没有一个电话。平静,平静,捉莫不透的平静。徐君虎觉得十分蹊跷。孙佐齐不可能甩下傅德明不管,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罪责。孙佐齐确信徐君虎怕他吗?不可能。他早已领教过这个下级的胆略。

  徐君虎派人往省府联络,果然出去不了,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设了哨卡,过往行人都要受到严密检查的搜身;长途电话也中断了,邮政已由保安团接管,整个邵阳变成了一座滴水不漏的死城。

  情况的急剧变化,使问题更加复杂起来,原计划将“永和金号惨案”真相向长沙报界披露,争取舆论声援。谁知孙佐齐早料到这一着,首先封锁了消息。徐君虎想:封锁只是个应变之策,新的阴谋必在后面。

  第四天端阳节,恰好是孙佐齐母亲生日。按照往年惯例,他的下属都闹着要大吹大擂一番。今年因为永和金案,闹得满城风雨,觉得在此风口大做其寿,有点不合时宜。王雪菲将此事请示孙佐齐,孙佐齐出人意外地答道:“老太太的寿是要做的,不过从省俭出发,只邀请专署、各政府同事开个晚会就行了。”

  专员吩咐下来,下面便分头布置,有的往乐群剧院请戏班子,有的准备办酒席,忙得不亦乐乎。徐君虎当然也接到了请帖,他想:孙佐齐在这个时候为母亲做寿,无非是假装正经,稳定党羽。我作为下属,这个邀请也是不能不去的,也许此行,还能探听一点什么消息。于是他邀请了县府几位科长,凑了个公份,前往孙府祝寿。

  孙公馆的花园里临时搭了座小戏台,台口挂了两行珠灯,台上的帘幕,都是一色的湘绣,光彩夺目。酒席便摆在台前,靠近前台就坐的是省府来宾,专署官员,后面才是邵阳县的贺客。孙佐齐本人在台前陪客。

  傍晚开戏,孙公馆里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后花园鼓乐喧天,宾客满座。只见戏班里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演员,身穿一件过膝的紫色旗袍,外套一件黑色的平绒坎肩,黑乌乌的两叶鬓角,环抱着她那红润的脸蛋,眉清目秀,风韵飘然。手里拿了个剧目折子,走到孙佐齐面前,请他点戏。孙佐齐正在与几个科长谈话,不耐烦地挥手叫她离开。结果由王雪菲给他代点。演出开始,照例先跳加官,接着正戏开场:《八仙庆寿》、《麻姑上寿》、《赵延求寿》……一出一出唱下来,台上仙佛杂出,台下公署勤杂奔走如梭。

  徐君虎和县府一班僚属,坐在最后一席。因为心里有事,也无心看戏,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一边观察周围的动态。这时,那个请点戏的姑娘已转到他旁边,递过剧且折子说:“请县太爷赏点一出。”徐君虎心不在焉地说:“你请他们点吧。”那姑娘笑着说:“县爷,今日盛会难逢,小民定要请县太爷赏脸呢!”说着把折子硬递过来,顺势在他手上碰了一下。徐君虎一惊,回头把那姑娘细看好像面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那姑娘眼角含情,似乎在说:“老爷要什么好戏,折子里面都有呢!”徐君虎会意,顺手接过折子,翻到中间,果然露出一张纸条,徐君虎正要动手……只听到前面一声大叫:“抓住他!”

  徐君虎只当被人发现了,急忙掩上折子。抬头一看,原来这时台上正演《蟠桃会》。一个戏迷因看见太上老君快要捉住孙悟空了,乐得手舞足蹈,呐喊助威:“捉住他!”他这一喊,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徐君虎趁机抽出纸条,往裤袋里一塞,把折子交还姑娘说:“来一出《龙风呈祥》吧!演得好有赏!”姑娘说声“谢谢!”回身走了。

  为什么徐君虎与这姑娘似曾相识呢?原来他到邵阳上任前夕,在瑶寨见过她。那时姑娘才15岁,家境十分贫苦,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烧炭人。只因她母亲重病,无钱医治,她父亲急得没法,便选了一担好炭挑到桃花坪,指望卖几个钱给妻子抓药。谁知碰了镇上保安队一个叫龙瘤子的,一个钱也不给,把一担好炭白白地提走了。她父亲跟他争了几句,不料龙瘤子照着她父亲的心窝就是一脚,老人家回去后当即就吐血死亡。家里穷,买不起棺材,乡亲们帮忙用草垫子卷出去埋了。第七天晚上,她妈也死了。这姑娘举目无亲,面对母亲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这悲惨的情景,恰巧被下乡巡视的徐君虎看到了,问明情况,义愤填膺地拖着姑娘跑到团防队,一声集合,提出龙瘤子给枪毙了。姑娘见徐君虎为她报了大仇,感激不尽,徐县长见她举目无亲,着实可怜,就将她推荐到邵阳乐群剧团学跑龙套。

  事情过去一年,徐君虎由于公务繁忙,已经记不起来这姑娘的事了,可是姑娘受了徐县长的再生之恩,却时时想着如何报答。自从永和金案发生后,徐君虎食不甘味,这位姑娘也和老虎县长一样日夜琢磨。也是事情凑巧,今日到孙佐齐家里演戏,无意间发现王雪飞下厨房取饭时,将一个小纸团塞到碗底里,然后交给一个卫兵说:“你赶快送到法院监狱傅秘书那里去。”姑娘听了心里一惊,觉得这是有关金案的大事,立即绕道前门,假装匆匆而行,一头撞到卫兵身上。当时菜汤泼了卫兵满身,饭盒跌落在地。卫兵正要发作,只见这个漂亮的姑娘掏出香喷喷的手绢,又是道歉,又是赔小心,一面帮他揩抹身上的汤水,一面帮他收拾饭盒,顿时火气全消。谁知就在她收拾饭盒之时,取走了碗底的秘密。

  徐君虎接到这张纸条,假作小解,到无人处展开一看,原来是王雪菲写给傅德明的攻守同盟信,内容大意如下:

  一、此地环境不利,徐君虎从中作梗,我们设法将此案移交长沙。

  二、已替你作了反诉书,控告喻、鄢、杨、邓等人,你要配合口供。

  三、你要为天地父母朋友妻子奋斗到底,不要辜负我们。

  四、我代表你家属出赏五百万元破案,已有十数人为你奔走(按:指反诬喻让贤等)。

  五、我与XX拼力为你奋斗,佐公亦为此事日夜忧思,谁存心牺牲你,谁遭天杀,有天共鉴。

  六、已向上另呈文告,请求对你保护。

  此信焚毁。

  后面又贴了一张二指条宽的字条,上面写道:我有办法为恩公披露案情,必要时请来乐群楼35号。孙已派人对你监视,恐有密谋,请速离此处!

  原来这后面一段是那姑娘写的。

  徐君虎看罢,将纸条藏于衣内,乘人不备,离了孙公馆,径向县府走去。深夜,月色已暗淡下来了,漆黑的天空,只有几颗疏落的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远远地眺望着这死一般沉寂的世界。

  一路上徐君虎思绪万千:惨案发生后,傅德明虽然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座上客一下翻为阶下囚,但是,他自恃有专署为护符,气焰不减,拒不招供,一口咬定惨案是共党所为。孙佐齐伙同王雪菲一伙也四处造谣,八方奔走,导演着一幕贼喊捉贼的丑剧。如今从那艺女手里拿得这封密信,抓住了狐狸尾巴,徐君虎不免喜形于色。

  他回到县府,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一个西装革覆的中年汉子,正坐在他靠椅上写字。徐君虎兀自诧异,故意咳嗽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一看是老虎县长回来了,微笑着说:“徐县长你好清闲呀!案情未白,你还有心看戏,我要定你个玩忽职守的罪哩!”

  徐君虎惊喜地跨步上前,握住那人的手问道:“邵阳如今是纹风不透,你是什么风给吹来的?”

  那人笑道:“你徐君虎的威风吹不出邵阳城,专署的裙带风却早已在省政府扇起来了。有人告你扣押‘肃奸’功臣,袒护共匪哩!不过也有人告他们的状,揭他们的底!”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此人姓汪名廉,是省高等法院派来的检察官。他是湖南省府的旧吏,与徐君虎素有交情。永和惨案发生后,长沙《晚晚报》即以特号标题报道了消息。顿时社会各界,舆论大哗,纷纷要求省政府立即派人侦查破案。如果国内得不到解决,则要求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讨论。当时的伪国大也正在筹备开场,那些沽名钓誉的国大代表,为了笼络民心,也口口声声说要“为民请命”。

  真声援和假请命,闹得湘江上下风风雨雨,王东原万般无奈,这才不得不派汪廉出马。

  汪廉接着说:“我到邵阳已经两天了,各方面的人物都拜访了一下,原来以为这案子是土匪惯盗干出来的,没想到事情牵连到专员公署。可是不彻底查清,上下都交不了差啊!”徐君虎说:“是啊:这事情既要交得了上面的差,更要交得了下面的差,如果冤枉了好人,放走了真凶,我们愧对邵阳民众啊!”徐君虎说到此处,汪廉声声叹息,频频点头。徐君虎见他有了彻查之意,便将所掌握的材料和盘托了出来,二人欣喜非常,当夜就订了一个智审真凶的计划。

  第二天晚上,一场特殊的提审,就在法院监狱的两间木板房中开始了。房子的一间是首席检察官汪廉与傅德明进行谈话,房子的另一间,则由徐君虎、薛功如等人配合,审讯、原告、被告和一干人证进来以后,薛功如按照法律程序,首先由被害人喻让贤等将金案发生过程叙述一番,公证人宣读案情调查情况,见证人中德药店老板夫妇证实傅德明买药的经过,接着提审作案的有关人员。在提审王雪菲时,王雪菲‘一口咬定:“此案我们不知内情,没有理由叫我们局外人参加!”

  徐君虎见他矢口否认,霍地站起身来,掏出那份攻守同盟信,历声说道:“王雪菲,你看,这是谁的手迹!”

  王雪菲一见密信,顿时脸色煞白。忙说:“我只不过是尽同事之谊,傅德明的所作所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你们要审就审他。”

  徐君虎冷笑着说:“在永和惨案中,傅德明证据确凿,他招不招供,我们同样可以按罪判决了!”这时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徐君虎说声:“请进!”房门开处,进来的却是秘书小张,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和一份公函。徐君虎打开电文看了一下,对大家说:“诸位,傅德明的父亲来电报了。”接着打开电文大声念道:“传悉:永和金案与吾儿德明有关,吾断定此等重案决非一人所为,请县府详察内情,查出首犯。我傅家三代,仅此一苗,恳请刀下留情。傅杰。”念完电文,对王雪菲喝斥道:“你们这般歹徒.平日称兄道弟,如今事发,就想洗得干干净净么?!”

  王雪菲装作无可奈何地说:“徐县长,此案确实与我们无关,出事那天晚上,我们都在打牌,就傅秘书一人不知去向……”

  这时,徐君虎与薛功如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听薛功如叹息着说:“这个傅德明也太不聪明了。他父亲的来电,言辞恳切,照说我们也可以法外谅情,救他一命。可他就是不愿揭发元凶,而情愿一人担罪,这‘谅情’二字的文章我们也不好作了……”

  徐君虎插话说:“看来,专署也不打算再留他了,刚才孙专员也来了手令,大家听听吧。”接着打开信笺,大声念道:“惊悉秘书傅德明与惨案有关,情节恶劣,罪不容诛。本署素以法纪为重,决不徇私,望你院秉公执法,从速处理。孙佐齐。”徐君虎念毕,接着有人站起来叫道:“娘的,他孙佐齐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这个手令显然是丢卒保车,谁不知道傅德明是他的替死鬼!徐县长,不能上当!傅德明罪有应诛,孙佐齐也应查究到底!”

  接着,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坚决要求处决傅德明。徐君虎扬了扬手,示意要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刚才大家说得对。本人的态度是:首恶必办,胁从减刑。目前根据人证物证足可以判处傅的死刑。但是,正如傅德明的父亲所说,此案决非一人所为,所以如今事发,叫傅一人受过,情理不合。如果傅德明放聪明点,招出元凶,也许能够保命;如果他真愿一人承担罪责,我们只有拿他开刀,以平民愤!”然后,望了望薛功如一眼说:“时间已到,到此休庭吧。”说罢,人们纷纷退场,各自回家去了,但徐君虎和薛功如还在等候隔壁房里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汪廉兴致勃勃的从隔壁房间里走过来了。他拍着徐君虎的肩膀说:“徐公,你这个锦囊妙计真高,傅德明招供了!”徐君虎说:“这已经是二次钓金鳌了!”说罢,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傅德明是怎么招供的呢?原来汪廉找他在隔壁房里谈话时,这边房里的审讯却听得一清二楚,当听了王雪菲的口供后,心里就有几分不悦,听了孙佐齐的手令,更是怒火烧胸。想起老父的家书,想起案件的引起,如此就了却一生,也确实感到冤枉。这时他望望面前这位省检察官的脸色,听听他说话的口气,只有令其招供之意,而无半点保护之情。他想:事到如今,你孙佐齐都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我傅德明今天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于是把心一横,便将作案经过招认下来。而殊不知今晚这一切都是徐、汪二人联合导演的"隔壁戏”。

  案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晚傅德明从中德药店取到安眠片后,便带上孙专员的查案手令和匕首、手枪,闯入永和金店,对饶文清说:“真没想到,你们店竟是地下共党的联络站,现有专员手令,传你们到专员公署听审。”店员们早就听说:陈汉章在专署被严刑逼供,残酷拷打的惨状了,谁还敢进那个“阎罗殿”?一个个直磕响头,百般哀求专署详察。傅德明往桌上一拍巴掌,转过话锋说:“不去也可以,但要接受就地审查。我今天带来美国最近发明的‘真言丸’,吃了‘真言丸’就不怕你们不讲真话!你们愿意走哪条路?”

  店员们一则怕受刑,二则觉得自己并非共党,还怕什么“真言丸”。只得按照傅德明的规定,每人吞服了十片。饶文清正要带头吞服,傅德明制止说:“上面已查明联络员在店员之中,经理不必用药了。”

  店员服药后,傅德明命令各自回房等待,分别接受审查。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饶文清提着一盏马灯带路查房,这时店员们一个个睡熟了,傅对饶文清说:“据调查,你们的联络信件放在保险柜里,你让我检查一下。”饶文清迟疑了一下,见傅德明已掏出手枪,只得带他到金库开柜。谁知刚刚拉开柜门,傅德明顺手操起一把工艺铁锤,猛击饶的头部,顿时饶文清被打得脑浆迸裂,倒在地上。傅德明仍不放心,又掏出匕首,在饶的身上连戳了十四刀。接着扯下一块白布,襄括柜内所有黄金、银元拴在腰间,然后操起金店的煤油桶,四面倾油,点燃一把火就慌忙走了。他以为半夜行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这一切,却被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少年店员喻让贤。喻让贤见傅德明行为蹊跷,加上自己害怕吃药,所以趁傅德明跟饶文清说话的时候,假装服药后擦嘴,把藏在腮囊的七八片药悄悄的吐在自己的衣袖里。傅德明看他年轻,未加警觉。傅德明查房时,他亦假睡。傅德明行凶时,他躲在窗子眼里窥视,当时吓昏了过去。金店起火后,他才苏醒过来,逃出火海时,不料撞上了傅德明,将他抓走了。

  案情大白徐君虎兴奋得不能入睡,他整理好案情报告,写了一封信,一并揣入怀中,踏着黑沉沉的夜幕,直向乐群剧团奔去。

  一路上,他暗自为这即将到来的胜利感到庆幸。他忘了一夜的疲劳,也忘了应注意的安全,很快来到剧团门口。这时演出的演员还没有回来,大门敞开。他跨步踏上台阶,突然从两侧闪出四个彪形大汉。他欲掏枪时,双臂已被反绑,一块毛巾塞入嘴里,一只大麻袋蒙头蒙脑罩了下来,只听得有人小声说:“快!抬到青龙潭去丢了!”徐县长心中明白,但口塞了毛巾,无法叫喊,正自叹一时疏忽时,忽然又听到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有人大喊捉强盗!这时,他被甩在门角落里,从听觉中知道绑架他的特务已经跑了。

  徐君虎为何在此遇险呢?原来自从傅德明被逮捕以后,孙佐齐一直派遣特务在暗中盯梢,并准备在必要时干掉这个劲敌。特别是汪廉来了以后,更感到急不可待。所以今晚徐刚从县监狱审讯出来,就被四个特务跟上了。这伙坏蛋想,夜静更深,单身行走,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因此徐君虎才遭到这种突然袭击,。说来也是他该当有救,刚被特务装入麻袋时,就被演出归来的演员发现了。几个人七手八脚,解开麻袋绳子,将他解救出来,扶进剧团宿舍,拉开电灯一看,救他正是请他点戏的那位姑娘。旁边还站着个20多岁的青年,红润的脸上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身上穿一件略带油泥的工作服。徐君虎不知他的身份,说:“感谢二位搭救。”说罢转身欲走。姑娘这才想起徐县长还不认识这个陌生人,急忙介绍说:“恩公,这是小女的未婚夫,货车司机。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徐君虎说:“我这里有一份重要材料,需要送到长沙去,因为县府目标太大,你们能有办法吗?”那青年司机欣喜地说:“徐县长,这太巧了,我是运难民救济粮的,有特别通行证,你就把这个差事交给我吧!”

  “可有把握?事关黄金惨案能不能昭雪的大事啊!”徐君虎担心地问。

  “我有办法,把材料装进充气的轮胎里,狗特务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发现!”司机信心百倍地回答说。

  徐君虎见这一对青年肝胆照人,无限欣慰,感激地说:“你们要冒风险了!”说着,急忙从衣内取出材料交与司机,并递上一封书信说:“这是我写给长沙《中央日报》负责人段梦晖先生的信。段先生为人正直,能主持正义,通过他一定能够争取各方面的大力声援。此信你一定要面交本人。”

  这时姑娘端来一盆洗脸水,说:“恩公受惊了,您洗洗身上的灰尘吧。”徐君虎摆摆手说:“不用了。你们抓紧时间行动吧!我还要马上回去,为下一步棋做些准备!”说罢,徐县长刚要出门,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情况不妙,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顾盼房中,徒然四壁,姑娘只得向徐君虎指了指床后的更衣处,要他隐蔽下来。然后他一把拉住丈夫的手,指着那辆装满麻袋的货车说:“我们来一曲《过昭关》”,说着,顺手拿出一根行李带子,抛下窗口:“你赶快从这里走吧!”这时,擂门声大作,房门撞开,一伙保安队员蜂拥而入,为首的是特务白鸿钧。白鸿钧用枪逼着姑娘问:“一枝花,奸细藏在什么地方,快交出来!”

       (待续)

邵阳新闻

湖南新闻

名企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