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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话题:邵阳炭黑厂的尘肺病人
发布时间:2009-03-19   来源:  记者:邵阳记者站

    【留言】他们曾以在国有大型企业工作而自豪,以自己是国家建设者而骄傲。但岁月变迁,当企业或负债穷困或破产清算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为这个行业、这个职业付出了代价。这代价,在我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大潮中或许是阵痛,对他们个体而言,却是一辈子的痛……

肖毅彪 姜航

黑古佬坏了肺

      肖源贵说自己死了比活着强。他已经73岁了,是湖南省邵阳市炭黑厂退休职工。早在1980年,他就被诊断患有尘肺病。当时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病症没有现在严重,只是偶尔胸闷、气喘。近几年来,肖源贵因呼吸困难,曾两次被送往医院。
      眼前的肖源贵捂得特别严实,他怕着凉。一旦感冒发烧,就得挂上氧气袋,严重了就咳嗽吐血。2008年冬天的多数夜晚,他都是坐在床上不断咳嗽、吐痰等天亮。即使这样,肖源贵也只是买些药吃,他已经不敢再去医院。“企业没钱,自己也没钱。”
      邵阳市炭黑厂是国有大二型企业,曾是邵阳市的纳税大户,与沈阳炭黑厂、自贡炭黑厂并驾齐驱为全国三大炭黑厂。建厂初期,邵阳炭黑厂的年轻工人们日夜奋战,结束了我国从国外进口炭黑的历史。
      上世纪70年代,邵阳市炭黑厂扩建,工作环境虽然有所改善,但工人们依然用板车等原始工具拖拉产品入库,车间没有空调,夏天温度高达42°C,机械操作温度超过100°C。厂区内,灰尘、烟尘、毒气漫天。1米之内,根本看不清东西。工人们除了牙是白的之外,其他都是黑的,吐出的痰都像稀泥一样,被附近的农民戏称为“黑古佬”。“到澡堂洗澡要花一个多小时,冬天热水又少,我们就懒得洗,常常连班倒,一连工作16个小时。”当时,累计有126名职工在体检过程中,查出患有尘肺病,病期最短的3年,最长的已有18年。

奈何企业背巨债

过去的炉化车间如今千疮百孔

      肖源贵是炭黑厂的工程师,但也没摆脱噩运。他说要是早知道会得这种病,肯定不在炭黑厂工作。其实,肖源贵没料到的不止如此。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大潮冲击,2002年底,邵阳市炭黑厂因无法适应市场需求而负债累累。
      停产后,邵阳市炭黑厂陷入了特别困难的境地。多数职工拿不到工资而自谋出路,厂部留守人员的生活费无法按时按量发放,企业改制也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实现,每年仅靠几十万元的场地租赁费艰难度日。笔者调查得知:邵阳市炭黑厂已累计拖欠职工工资500多万元,拖欠医疗费270多万元,其中欠职业病患者医药费60万元,拖欠养老保险费好几千万元。
      肖源贵说:“我们这些有尘肺病的人中,退休工资最高的也只有800多元,一般的下岗职工只能在春节时得到厂里发的120元生活补助。几十岁的人了,有的晚上还出门捡破烂。”
      笔者采访了邵阳市炭黑厂的留守人员,“我们也无数次向上级有关部门报告,请求设法解决职业病职工的医疗费用。企业现在是真拿不出钱来,不过有时特别困难的职工来,我们也给过三四百块钱。”
      然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说:“尘肺病Ⅱ期患者,如果接受普通的治疗,每天要花费100多元。这个费用包括吸氧、吃药调剂、床铺费、日常的拍片化验费。一旦发病,费用远不止这些。”
      2007年底,医疗保险在政府基本减免的情况下,邵阳市炭黑厂的全厂职工都加入了。但对于加入工伤保险,企业根本没法筹到资金。当地医疗保险部门听说是职业性尘肺病人,不给公费治疗,要患者自己付费。
      炭黑厂76岁的老职工黄立华是Ⅱ期炭黑尘肺病患者。2008年1月,他住进邵阳市一家医保指定医院。医院听说是尘肺病人住院,直接说这不属于医疗保险范围,要住院必须自己交钱。后经多方协调,隐瞒了黄立华的尘肺病情,才办理了相关住院手续。

跪着等死

铁门紧闭的生产区

      肖源贵说:“现在,炭黑厂还有67个尘肺病人生不如死,去世的黄玉坤是享福去了。”
      黄玉坤是2007年去世的。去世前,黄玉坤住在不到6平方米的煤球房里,每个月的养老金只有几百元,儿子下岗,妻子没有工作,除了伺候他的吃穿、熬药外,平时就靠拾垃圾支撑家庭开销。2006年国庆节,黄玉坤拿起电线,想了结生命,被家人及时发现挽救。2007年春,黄玉坤因心肺功能衰竭死亡。
      尘肺病是一种无法完全治愈的病,洗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病人的痛苦,减缓病情的发展,但无法从根本上逆转病情。严重的患者会丧失劳动能力,甚至不能平卧,连睡觉都要保持跪姿,最后往往发展成肺心病,全身多个脏器全面衰竭。”
      我国《职业病防治法》规定:职业病病人的诊疗、康复费用,伤残以及丧失劳动能力的职业病病人的社会保障,按照国家有关工伤社会保险的规定执行。劳动者被诊断患有职业病,但用人单位没有依法参加工伤社会保险的,其医疗和生活保障由最后的用人单位承担。炭黑厂的留守人员介绍,过去厂子效益好时,承担了这些尘肺病人全部的医疗费用,病情严重的还被送到外地去治疗。只是现在,笔者见到炭黑厂大门紧闭,曾经的炉化车间已经千疮百孔……
      肖源贵说:“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们这些为国家劳动一辈子的人,到了晚年忍受疾病的折磨不说,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在他看来,曾经无怨无悔的付出,换回如今跪着等死,是没有理由并且悲惨至极的事。

不能这样当了球

      一直为自己是否疑似职业病人而上访、打官司的张文森,听笔者说起肖源贵等老工人的悲惨境况,叹了口气,“他们比我们惨多了,起码我们暂时好端端地活着。”
      张文森原是某市冶炼厂的职工。他告诉笔者:“你们不要说我是哪个市的,也不要用我的真名,免得麻烦。”这家冶炼厂曾在中国有色金属冶炼行业占有重要地位,有近两万职工。但最终因排放的大量废渣、废水、烟尘,让居民受害不浅而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按规定,冶炼厂的职工应该每年都到职业病医院体检,但企业没那么做。破产时一检查身体,有1000多人被确定为职业病人,有700多人说是砷超标,就是既够不上职业病人,又比正常人高。”张文森说自己就属于这700多人当中的一个,他认为砷超标就是疑似职业病人。按规定,疑似职业病病人诊断或者医学观察期间,不得解除或者终止与其订立的劳动合同。“从企业破产到现在,已经8年了,按照社会平均工资算,你算算我应该得到多少赔偿。”
      让张文森纠结这笔赔偿的原因并非全是经济问题,他觉得自己给企业做过贡献,并因此付出了身体的代价,“国企不能像外企似的,用你的时候百般好,不用了就当球踢。”

庭长让他别告了

      据张文森回忆,企业破产后市政府曾拿出300多万元,补偿给砷超标的700多职工。“不是疑似职业病人,政府赔什么钱?”张文森更加有理由质疑。他到破产清算组了解过,到现在约有70多人没有领取这笔钱,原因不一。张文森和三个人没领的原因在于,他们申请了疑似职业病鉴定。
     “当时,市卫生局提名5个专家,都是市里的。”因为鉴定人与事件相关,申请人可以要求回避。于是,在鉴定马上要开始时,张文森以专家都是市里的,应该回避为理由拒绝了。最后,又抽了7名省直医院的专家进行鉴定。
       此时的张文森已经陷入了秋菊打官司的境地,怎么都要讨个说法。尽管已隔四年,他体内的砷或许已经不再超标,但他依然要为曾经的付出争取到底。“我们这700多人中有一个肝衰竭去世了,砷超标会对肝有影响。”
      最终,这次鉴定因一位被张文森称为正义的院长写下:由于相关资料记载不全,我们的业务水平有限,故无法鉴定而停止。
      后来,张文森曾到法院起诉。第一次见面时,庭长了解了情况说:“不用再搜集证据了。”张文森说言外之意是你们就等着赢吧。结果第二天去法院,庭长就换了语气,“算了,别告了。”

还有N个肖源贵

整天与药为伴的尘肺病患者、老工程师肖源贵

      与肖源贵等特困国企职业病人的痛不同,张文森更多的是心痛。“政府为什么不按照规定来对待破产国企的职工,确切地说是我们这些疑似职业病人?”他始终认定自己是疑似职业病人,“其实当时职业病医院已经把我们按照疑似职业病人上报了,只是卫生局不承认。”
      问到他怎么知道医院按照疑似职业病人上报了,张文森说:“现在国家不是有《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吗?我们要求卫生局调卷公开,他们非说医院没报,就以报表不存在为理由而拒绝了。没报?这不合法啊!”
      后来的发展是,张文森申请了行政复议。“卫生局拿出了一份报表,我一看,那表有问题,和我们厂当时的职业病人数对不上。”张文森又去法院告行政复议机关,“有职工给我们运送‘炮弹’,提供证明。其实我们这些在企业拼命干过活儿的人都不死心,被企业被政府搞伤心了。”只是,这一切至今仍无结果。
      面前的张文森,看起来身体不错,他也说砷超标不至于要命,自己到现在也没啥强烈感觉。这些年,在打官司告状的同时,张文森也从事了不少工作。“企业破产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这一连串的告啊,找啊,都得花钱,这是为老代价付出的新代价。”他说现在和当初的想法不完全一样了,“最早就是一心把我们付出的讨要回来,现在内心多少是有放弃的意思。我们一个小工人能有多大能耐,比我们惨的工人多了。”
      在这个追赶GDP的时代,肖源贵们不止这么多,张文森们亦不在少数。他们的职业代价太大了,像没了娘的娃……
     
(稿源:第3期《当代工人》杂志 本文张文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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